22世纪赛博古拉格居民墓碑。

[西北风组]跳舞的人们都长眠山下

仏诞贺

 

*借名自张悦然同名短篇小说

*人设画家弗朗西斯x芭蕾舞者伊万

*角色死亡预警

*有原创人物

分级:NC17

梗概:弗朗西斯有一条围巾,他带着它回家。

 

弗朗西斯开始怀念穷困潦倒的日子。

那些日子至少是快乐的,他如是想。

当他从书房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可能装着相片的牛皮信封的时候,他称赞了自己良好的收纳习惯,然后又弯腰从书桌旁边的夹层里拿出刀片。他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用刀片将酒红色的火漆印与黄色的牛皮封割裂开来,像是隔开了自己的后半生和前半生。

他把信封打开,竖起来在桌沿敲了敲,随后零零散散几张照片就滑了出来。他捡起其中一张看了看,突然地扯开一个笑脸。

“送上我的爱和吻。”他看到自己用花体在这张照片的后面写着。照片上的是某座无名山,远景的近处是被芦苇遮掩的分布稀疏的沼泽。那时我什么都没有,爱和吻又是多么廉价的东西呢?也只有年轻时的我们才会向往着这些东西,饱经摧残的人还会渴望吗?

而且我也不愿意像帕特里克一样陷入寻找的漩涡。他想。

弗朗西斯的右腿突然地抽搐了一下,接着疼痛开始蔓延,他咒骂着巴黎的阴雨天,忍受着已经习以为常的痛苦把相片收回去,在火漆印上按了两下。虽然做了无用的工作,但他在离开书房时仍然哼起了阿尔勒的民谣。

出门这天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任何打招呼的必要,他在去年辞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佣人和两个管家。在售票站买了一张巴黎直达阿尔勒的高铁票,他往回走,全身的行李就只有装着证件和卡的钱包,以及一条米白色的围巾。他在上车之前把手机扔进了候车厅外的喷泉里,白色的手机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的弧度然后掉进了铺满鹅卵石的喷泉水池,浪花都没有溅到水池以外,弗朗西斯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车。

他曾经发誓不再乘坐火车,他告诉自己这是高铁,但他无法不在看到钢铁铺设的轨道时想起他的爱人,就算他在坐下时尽量淡漠地望着窗外。

那该是安娜·卡捷琳娜的下场,他这么想着,下意识地看着手中的围巾。也许不是,我不知道,那是托尔斯泰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怎么会有人选择卧轨自杀呢?

就算到了现代也是如此。

弗朗西斯闭上眼,进入浅浅的梦乡。他忽略了眼角莫名涌出的液体,直到下车他感到眼角粘结在一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过。弗朗西斯感到惊讶,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在站台的厕所洗漱间,在镜子前发现自己出门前甚至没有稍微清理一下胡须,他的头发又变得很长,长过了肩胛骨,于是他扯了两根头发把这些散乱的金色发丝捆在一起,就像年轻的时候用一根红白蓝相间的丝带扎起一个低马尾一样。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低下头去捧起水浇到脸上。

如果是我,我会把眼泪画成金色。他望着阿尔勒随处可见的街头壁画的其中一幅后现代风格的作品,做出了如上评价,他始终把围巾搭在手臂上,盯着这幅由色块组成,却又丝毫不毕加索的画作看了半晌,才转头往街拐角走过去,他记得这里是一个画具店,老板娘是个美丽的红发姑娘。

 

“以后有钱了,我绝对要买齐这个系列的固彩。”年轻的弗朗西斯用画笔的另一头戳了戳眼前的玻璃罩,“你呢?以后想做点什么?”

被点到的是原本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的高个子小伙儿,他往弗朗西斯的方向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有点可爱的笑脸,“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弗朗西斯抬头挑起半边眉,凑近那个高个儿在他脸颊上飞快地吻了一下,“不过我喜欢。”被亲吻的人没有接话,只是趁着距离的拉近,把原本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拆了几圈围在了弗朗西斯的脖子上。

“我也喜欢。”他轻轻地说。

 

弗朗西斯站在店门口,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拉响老旧的电铃,然后才推门进去。在柜台里抬起头来的是一个红发的,脸颊上有雀斑的大眼睛男孩儿,他的眼睛是棕色的,闪着熠熠的光。他冲弗朗西斯笑了笑,仍然埋下头去。

那大概是温丽尔的孩子,弗朗西斯想,环视了店内一圈,有些欣慰地发现格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随手捡起倒插在脚边铁水桶里的一只笔身漆成红色的画笔,掉个头再把它放回去,他在堆放得不算整齐也不凌乱的各种画具中间找到了一条路,他走到那个玻璃罩面前,看看里面的东西之后指着有些落灰的玻璃罩,转头对红发男孩说:

“这个系列的固彩,我全要了。”他还抛出一个随和的笑容,眉眼都弯了起来,像是真的很快乐似地。

“喔…喔!”红发男孩本来闻声抬起头又埋下去,等他反应过来时就像刚睡醒被什么重大新闻炸昏了头又才完全清醒一样,他慌慌张张地从柜台里窜出来,弗朗西斯确信他走过来一路会踢翻不少水桶和调色盘。

“噢,对了,我并不住在这里所以我没法自己带走,而且这个实在是很大很重,我可以多付钱,你们有代邮服务吗?”他向男孩眨了眨眼,男孩用深棕色的眼睛回望他,没有说话却突然往挂着帘子的后门跑去。

弗朗西斯不明所以,但不一会儿从帘子后面出来的变成了两个人,男孩在前牵着另一个红发女人的手,那个女人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只是年轻时的泼辣骄横仍然在眉目间找得到踪迹。

“温丽尔,好久不见。”作为绅士,弗朗西斯率先出声,“你看,我只是想来买点东西。”他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玻璃罩。

“喔……我记得,没想到你还会过来这里。你现在可是大画家啦?”温丽尔笑起来有了一种成熟的风韵,她巫女似的绿色眼睛像是能看穿一切似地眨了两下,她端详着弗朗西斯,随后一挥手,“来了就拿走吧,已经有人付了钱了。罗伊,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把披肩往肩膀上带了带,用随意的语气问男孩,回到柜台里的男孩抬起头看了看日历,“今天是7月14日,妈妈,今天是星期四。”

温丽尔有点疲倦似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的皱纹都堆积在一起颤抖着,“生日快乐啊,弗朗西斯。伊万为什么没跟你一起来?”

“……他来了。”弗朗西斯把手里的围巾举起来示意,然后惨然地笑起来。

温丽尔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愣着,三十秒以后她反应过来,抬手捂着脸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我以为……我以为那不是他。”她确实是在哭,嗓音染上了哭腔。

  弗朗西斯望着温丽尔,仿佛他才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微笑,从钱包里摸出几张纸币,“那么就要麻烦你帮我把东西寄到巴黎去啦?地址我会给你留下的,这算是邮费和这么多年帮我……帮他保存这个的感谢吧。”

  他看到温丽尔仍然捂着脸,没有接。她沉默着,用袖口将眼泪擦干。“幸好我今天没有画浓妆,否则你得负责,西西弗斯。”她这才把钱接过来,随手扔进了她旁边架子上的铁桶里。

“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弗朗西斯还是问出了口。

“遗憾的是……我很抱歉,他没有,除了祝你生日快乐以外。他是那年你生日前一天到的。”

“……”弗朗西斯回头看了眼玻璃罩里摆放整齐的冷暖色混搭固体水彩,“谢谢你,温丽尔。”

 “没必要,你知道的。”温丽尔说。

 “那么,再见,斯图尔特小姐……不,现在我该称呼你为什么?”他这样问。

 “我没有改姓。”温丽尔·斯图尔特笑起来,只是她脸上仍然有泪痕。

 弗朗西斯在走之前深深地回望了一眼这画具店,才转头离开。温丽尔在他到阿尔勒打拼采风写生的那段日子里给他和伊万提供了不少的帮助,她比他们都要大两岁,就像个姐姐一样,伊万也有个姐姐,但和她相处得并不很愉快。弗朗西斯回忆着,然后他坐在阿尔勒某个公园的岸边,望着湖里的天鹅群。谁知道那是不是天鹅?他想起伊万是个舞者,《天鹅湖》是他跳得最好的剧目。接着他想起了他和伊万的初遇。

那是大概他最接近死亡边缘的时候。

 

“喔天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睡着了?”

弗朗西斯在饿极和冷极的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个软糯的,又有点焦急的声音。他头昏脑涨,有点疑惑,谁会在意一个身上半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的流浪汉呢?那个烂得可以当柴烧的木头画架真的不值什么钱,他对这些人解释过多少次。

他自己的右手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但是这会儿他的右手被一个有温度的物体包裹住提了起来。有人把他扶了起来。

“不要睡着,不要睡,这样睡了就醒不过来了。”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对不起…但是我看了你的画,画得很棒,你要是睡过去了就没有其他人会发掘你的闪光点啦。”

他听到那个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似乎是有点费力的把他拖着往越来越远离寒冷的地方走,他在梦里千遍万遍地问候过莫斯科这鬼天气的祖宗多少辈,现在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莫斯科,去了春季的巴黎还是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的主人把他放在一个柔软的物体上,像是沙发之类的。然后那点搀扶着自己的体温突然地消失,弗朗西斯打了个寒颤,然后醒了过来。虽然说是醒了,可脑子里还是混沌不堪。

“啊,你醒了?”弗朗西斯看清了那声音主人的模样,柔软的奶金色短发和夜空一样的深紫色眼睛,那个人凑得很近,似乎是在查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醒转。

鬼使神差地,弗朗西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凑上前去吻住近在咫尺的那双嘴唇,他夺取着那人的呼吸,交换着他有些甘味的唾液。他感受到自己干裂的双唇被湿润,感受到生命的鲜活和气力。但是眩晕感如此的突如其来,他还没有结束这个吻就昏了过去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似乎是化妆间的地方,自己躺在这个化妆间里唯一的沙发上,而印象中被自己亲了的家伙伏在化妆台上睡着了,他的背脊微微起伏,像只冬眠的小熊一样。

弗朗西斯看到旁边的茶几上有一碗红菜汤,显然已经冷了,他也不管,端起来匆匆忙忙地灌下去,差点被切块过大的牛肉噎到。末了他看到茶几上还有个纸条,但是上面只有一团黑色,像是写了什么又被糊掉了。

他恢复了点力气,站起身来凑近看那个睡觉像小熊一样的男孩,他的体格像是个成年男人似的了,脸却还是透露着一股稚气。从弗朗西斯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里面穿着芭蕾舞男演员的米黄色塑身衣,外面搭着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军大衣。弗朗西斯伸手去帮他掖了掖大衣的领子,人不安分地动了下,弗朗西斯以为他要醒了,结果他继续睡着,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弗朗西斯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破洞成百的毛毡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件崭新的羊绒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米白色的围巾,他把衣服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后,坐下来一只手支着脸颊搁在化妆台上望着熟睡的人。

现实如弗朗西斯,他从来不相信没有回报的付出,坚持着绘画大概就是他对理想最后的妥协,所以他很想知道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看到了伊万毫无防备的睡颜,还有穿着拖鞋露出的红肿的脚踝,可以看出上面潦草地擦了点什么药膏,但仍然肿得老高。

等到他们在一起以后,弗朗西斯提起这件事,伊万的回答就只有“我看了你的画,就要对你负责呀。”

原来你还带先搜身再救人的啊。弗朗西斯想。但其实他知道的是,那天布拉金斯基救下他,不出于任何的原因。

就像他爱上他,没有任何的原因一样。

那才是他对理想的最后妥协。

 

弗朗西斯买了一根红色的丝带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因为他发现用自己的头发丝捆起来的话总是容易脱落,头发散开挡住了视线。停留了一会儿后他坐高铁回到巴黎,又在巴黎乘坐了下一班亚欧大陆桥高铁直达莫斯科。

他抵达的时候是下午快要到晚上的时间,坐的士进入莫斯科主城内之后他估算了下时间,大概正是莫斯科剧院夜场的开始,他马不停蹄的赶到售票处,买到了最后一张前排票。

他惊讶于自己仍然对莫斯科大剧院的演出时间表烂熟于心,然后随着工作日不多的人流进入内场。

弗朗西斯坐在第二排的正中央,他买票时并没有看是什么剧目,等到开始才发现,今天的剧目是《天鹅湖》,老旧的剧本,全新的演员,他发现台上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弗朗西斯第一次看伊万的表演,当时的剧目就是《天鹅湖》,伊万跳的是王子的部分,他身姿矫健得却像天鹅一样。弗朗西斯多想把他跳舞时的样子画下来,但是他没有,他现在也庆幸于,难过于他没有。

他的天鹅王子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还有像蜂蜜一样温甜的嗓音。

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弗朗西斯把一直挂在手臂上的围巾围在了自己脖子上,他在舞台正对面的位子上低下头,用围巾捂住自己半张脸,发出了低声的,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的呜咽。他想起了好多事情,远远比那张相片后面的“爱与吻”要多。他看到伊万生日那天圣彼得堡的白夜落了,那是最后一天,他和他在桥上接吻,然后在被拍到之前落荒而逃,但他们都笑得开心极了,是没有任何束缚的那种放声大笑;他还看到怀特霍斯的流水冲击石滩,他们在租来的木屋前的草坪上跳舞,弗朗西斯坚持自己要跳男步,然后就被伊万对于女步的熟悉所惊讶到,舞蹈渐渐变成了推搡,最后他们在草地上拥抱着躺倒。

年轻啊,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流浪。

弗朗西斯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走出莫斯科大剧院之后听到克里姆林宫的钟塔敲击了沉重的铜钟,十二下,他知道自己又离他近了一步。

第二天弗朗西斯去了图拉,到城区给在巴黎的侄子打了个电话嘱咐他去收一下包裹,之后他去了那里海拔最高的无名山,在山底,在宽阔的沼泽旁的某一小块草地上躺下,他拢了拢围巾,装作进入了一个黑甜的梦乡,他的眼泪随着眼角细微的皱纹曲曲折折落下来,滴在围巾上,像是一阵绵长的叹息。


-END-

完稿字数5140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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